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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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銀心每天陪著小姐上書院,很快的,大半個多月過去了。

她成天跟在小姐身邊,自然知道小姐變得不一樣了,她總是春風滿面,眉眼彎彎,不消說,是和梁山伯兩情相悅了。

梁山伯也知道她們主仆倆是女兒身,這段日子他和祝英臺會眉目傳情,沒人看見時也會牽牽小手。

而那個叫侍玖的,私下對銀心說她是梁母塞給梁山伯的通房,說是祝英臺性子好,以後服侍她這個主母會比其它驕矜的大小姐輕松,所以她要努力撮合兩人成親。

銀心在理解通房是什麽意思之後,想了想,決定還是不要告訴小姐好了。

這一節下課,梁山伯說是有事想請教夫子,帶著侍玖離開了講堂。

祝英臺百無聊賴,手裏無意識的翻著書冊,目光卻緊緊盯著門口,就盼著情郎快些回來。

銀心則看往前方馬文才的位子,那裏正不斷傳來笑聲,有許多人聚集,她不禁一笑,他的人緣真好呀!

她後來發現,因為他很聰明,學問都學透的關系,並沒有天天來書院,但只要他一來,就會成為眾人的焦點,他學識好,為人又客氣,同儕們都爭先想和他打好關系,但也因為他身邊總是圍繞著許多人,從她幫他拿到李大師的畫後,她就沒再和他單獨說上話了。

「馬文才喜歡我。」

「蛤?」聽到小姐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來,銀心滿臉錯愕,在心裏默默的想,小姐,莫非你忘了你現在還是男人?

「每次我經過他的座位,他總會刻意和我對上眼,對著我笑。」祝英臺說得煞有其事。

銀心疑惑的想著,難道會錯意的是自己嗎?

小姐時常睡過頭,到書院時夫子都開始上課了,也只有那時馬文才才沒被眾人包圍住,要走到她們的位子都會經過他身側,她都會朝他點頭問好,他也會有禮朝她一笑,難不成他不是在跟她打招呼,而是在看小姐?

「怪了,梁兄怎會去那麽久?」

祝英臺雖不知侍玖的通房身分,但侍玖年輕貌美,女人的直覺讓她不敢掉以輕心,不放心梁山伯和侍玖一起出去太久,她坐不住了,從位子上站起,想去找梁山伯,怎料走得太急,一個踉蹌,眼見就要跌得四腳朝天。

「啊——」

銀心聽見小姐的尖叫聲,看到她快摔跤了,驚得差點喊出小姐兩個字,連忙沖上前,想拉她一把,然而有人的動作比她更快——

她看到馬文才紮紮實實的摟住小姐的腰,抱著小姐旋轉了一圈站穩,那畫面好美,只差沒有繽紛的落花當背景,讓她都看呆了。

祝英臺還以為自己會摔個狗吃屎,不料卻穩穩的落入某個人的懷抱裏,她羞赧的想好好答謝對方,卻在看清楚馬文才的俊容時,嚇得怔住了。

「祝公子,沒事吧?」馬文才客氣的問道。

「沒事,多謝馬公子……」祝英臺臉色刷白,聲音微微顫抖。

他輕點了下頭,松開摟著她的腰的手,轉身離去。

方才還有幾個人圍著等著看好戲,見馬文才一走,都覺得沒趣的跟了上去。

祝英臺原本還想出去找梁山伯,這會兒什麽力氣都沒有了,她跌坐回位子上,嘴裏念念有詞,「完了,我想的果然沒有錯,馬文才真的喜歡我……」

「什麽?」銀心沒好氣的想,小姐的記性還真不好,怎麽老是忘了她現在可是個男子,馬公子怎麽會喜歡她?

「不然你說,他怎麽會在我快摔倒時,剛好抱住我?想必是他一直關註著我,跟在我身後,你不知道,他的眼神好熱,讓我很害怕,他還把我的腰摟得很緊……會不會是我送他的回禮他太滿意了才對我……或許他早看出我是女兒身了……」祝英臺很認真的煩惱著。

聞言,銀心也很認真的想著方才的情景,他們之間看起來似乎有點暧昧,而且也如金童玉女般匹配,說不定……

「真討厭,我不喜歡那個人,要是他對我糾纏不清的話,我會很困擾的。」

銀心飄遠的心思被這番話給拉了回來。「糾纏不清?」怎麽扯那麽遠了?

祝英臺握住她的肩。「銀心,你得幫幫我,千萬不要再讓他有機會靠近我。」

銀心完全說不出話來,因為祝英臺眼裏熊熊燃燒的認真,吞沒了她。

午休時間,馬文才領著小廝、護衛一幹人正想往東側走去,就見前方有兩個人,其中一人朝他奔來,正確來說,是被另一個人推過來的,腳步因此一陣踉蹌,快走了十來步後,差點在他面前滑倒,身子扭了扭才站穩,顯得有些滑稽。

「你在做什麽?」

銀心擡起頭,對上他的目光時感到狠狽極了。「馬公子,你、你好。」

他不解的看向她身後,她馬上心虛的想擋住他的視線,卻沒意識到他比她高了許多,他依舊把祝英臺那像逃跑的身影看得清清楚楚。

她們這對主仆究竟在搞什麽鬼?

她尷尬萬分,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,瞥見自個兒手中拎著的食盒,她突地靈光一閃,鼓起勇氣道:「馬公子,可以和我一起用膳嗎?」

馬文才挑高眉瞅著她,很意外她會這麽說。

「不行嗎?」銀心幹笑一聲,也是,午休時間他不喜被打擾,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,他又怎會答應呢?

「不,我很榮幸。」他饒富興味的道。

「少爺……」長春和護衛們都錯愕的看向他,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兒啊!

「無妨。」馬文才笑著一擺手。

雖然他不知道她懷著什麽心思,但這丫頭很好玩,好幾天沒跟她說話了,他需要她替他解解悶。

沒多久,銀心和馬文才已坐在草地上。

老實說,她當真沒想過情況會演變成現在這樣,前一刻小姐說要和梁山伯一起用午膳,卻剛好看到馬公子走來,小姐大驚的要她去擋住馬公子,別讓他靠近她,竟將她一把推向他,所以她只好硬著頭皮邀他吃飯了,幸好他答應了。

「這地方真涼快,吃飯最好了。」銀心打開食盒,有兩層,一層是白飯,一層是青菜和肉,祝英臺對她很好,兩人的吃食是一樣的。

其實書院有提供午膳,但只有一些家境普通的學生會吃,畢竟都包含在束修裏了,不吃白不吃,至於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吃不慣這種一般的膳食,便會差家裏的廚子準備好帶來,祝英臺也是其一。

梁山伯吃的本是書院提供的膳食,但祝英臺為了和他單獨吃飯,便讓府裏的廚子也為他備了食盒。

「馬公子,你的食盒……」銀心轉過去看,頓時傻眼。

長春在地上鋪了薄毯,然後將一個個食盒放上去,擺得滿滿的。

天啊,好豪華!

「這是醉蝦、鮑魚、八寶鴨……」馬文才看她都快流口水了,輕笑出聲,雖然她的菜色也不差,但色香味比起他的差多了。

銀心還是第一次看他笑得這般爽朗、第一次聽到他的笑聲,還以為是自己眼花又有幻聽,不免有些怔楞的望著他。

他斂起笑意道:「我說過不需要做那麽多菜的,但每次廚子都做那麽多,你想吃就吃吧。」

她圓眸一亮。「我真的可以吃嗎?」

「當然。」他點點頭。

「太好了!」銀心趕緊拿起筷子嘗鮮。「這是什麽做的?好脆、好爽口……這個肉好嫩,肉汁都跑出來了,天啊,都在我嘴裏跳舞了!」她一邊吃,一邊天啊天啊好吃好吃稱讚個不停,再吃祝家的食盒,高下立見。「馬公子,你家廚子的廚藝真好。」

「多謝誇獎。」馬文才也夾起菜吃,這些菜他常吃,縱是山珍海味也無滋味,早就吃膩了,但他也不曾尋找新廚子,他對食物並沒有很講究,可以飽腹就好了,但看她吃得那麽開心,表情那麽豐富,露出可愛的兩個酒窩,不知怎地,他突然覺得菜好像變好吃了。

答應和她一同用膳,果然是對的。

「對了,馬公子,你父親收到畫高興嗎?」銀心突然想到。

「是,父親很喜歡,謝謝你。」馬文才笑著回道,他這這句感謝可是真心的,前幾日他在父親的生辰宴上將李大師的畫送給父親,父親高興極了,連賓客們看了都是一臉羨慕。

「我一直很想問你這件事,可總是很難跟你搭上話,你身邊總有一群人圍著,要擠進去我會被擠扁吧。」她時常遠遠的看著被簇擁著的他,總覺得他高高在上的,有點距離。

他被她的話給逗笑了,而後認真的道:「只要你叫我一聲,我便會走過去和你說話。」

「真的嗎?我不會被圍著你那些人瞪?」銀心故意這麽說。

「誰敢瞪你?」

看著他那雙深邃絕美的瞳眸,聽著他的保證話語,她莫名一陣感動,覺得臉頰微微發熱了。

「啊,那、那塊你借我的絲綢帕子……」她又想起這件事。

「送你,就當是你替我買畫的謝禮。」馬文才銜起笑道。

那很貴耶!銀心受寵若驚,喜悅都寫在臉上。

「要喝點果酒嗎?」他問道。

「酒?」銀心搖頭。「不行,我不會喝酒。」

「其實只是果子釀,不會醉的,喝一點吧。」要是會喝醉,家人也不會備了,而且準確點來說,應該是他不會讓她喝醉的。

他的嗓音如同和煦的春風,勾得她有些恍神。「好吧。」

馬文才親自替她倒了一小杯,遞給她。

銀心先是淺嘗「一點點,接著一口飲盡,讚嘆道:「好好喝喔!」

他凝視著她,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靈動慧黠的轉啊轉,還有那兩個小酒窩,真是可愛……不知道有什麽在他心頭泛開來,讓他好不愉悅,好想就這麽一直看著她。

「馬公子,你也吃我的飯菜吧,不然我吃了你的菜,又喝了你的酒,太不好意思了。」她馬上將她的食盒遞給他。

隨侍在一旁的長春瞪著銀心,想制止,都吃一半了還敢叫他少爺吃。

馬文才卻不在意,使了個眼色要他別多話,接著夾起菜送進嘴裏。「這道炒牛柳不錯。」

「能被馬公子這麽說,那祝家的廚子也不算糟了。」銀心開心的道,換她為他倒酒,把酒杯斟滿。「馬公子,我們來幹杯吧。」

他一楞,她一個小姑娘竟然會說幹杯?不過那又何妨,喝酒圖的本就是種暢快,於是他舉起杯子,輕笑道:「好,幹杯。」

「幹杯!」她用自己的杯子輕碰了下他的杯子,清脆的鏘了一聲,然後她一口將酒飲盡。

馬文才笑看著她,也跟著仰頭暢飮。

突地,她像是聽到什麽,往樹幹後方看去。「那是什麽聲音?」

「聲音?」他不解的反問。

銀心一有疑問就要弄清楚,她放下杯子和筷子,繞到樹幹的另一邊,就見草地上躺了一只出生沒多久的幼鳥。「這兒怎麽會有鳥呢?」

馬文才跟在她後頭,也看到了幼鳥,說道:「記得樹上有鳥巢。」

「那不就是從樹上掉下來的?真可憐……」她蹲下身,仔細檢查幼鳥的翅膀,松了口氣道:「大概是先摔在草叢上再掉下來的,所以沒受什麽傷,運氣真好。」

他一雙黑眸直直的瞅著純真善良的她,連只鳥兒她都那麽憐憫了,何況是遇上可憐人,也難怪她會把他的銀票拿去救人。

「可得把鳥兒送回巢內才行。」銀心擡頭看向大樹,叉著腰道:「我來爬樹吧。」

「你要爬樹?」馬文才被她這句話給嚇到了,她可是個姑娘家。「不好,我叫護衛……」

「放心,爬樹我在行。」她是個行動派,馬上將鳥兒放在前襟的暗袋裏,活動了一下手腳,頗有架勢的道:「我上去了。」

「我看我還是叫人……」他還想阻止她,怕她從樹上掉下來,就見她已經爬上去了,可是這一瞧他卻傻了,她這是什麽怪姿勢?

「馬公子,這叫狗爬式。」銀心兩手兩腳並在樹幹上,並不覺得奇怪,她本來就是狗兒了。

馬文才緊梧著嘴,像在拚命忍耐,但終究還是忍不住大笑出聲,「哈、哈!」

長春難得見到主子失了禮數的大笑,感到很不可思議,不自覺跟著笑了,受氣氛感染,護衛也都一個個笑了出來。

馬文才聽到笑聲,往後一瞪,所有人又馬上噤聲。

他有種奇妙的心態,他不喜歡其它人笑她,只有他可以笑她。

銀心在這時用著她引以為傲的狗爬式爬到樹上,朝底下的馬文才揮手道:「馬公子,這裏真的有一個鳥巢呢!」

說完,她將懷裏的幼鳥放進巢裏,裏頭還有另外三只雛鳥,都張著嘴等待餵食呢。「乖,你們的娘很快就回家了,忍著點。」

「銀心,小心!」

銀心正打算爬下樹,聽到馬文才的叫喊聲,動作一頓,隨即察覺到一道黑影襲來,是母鳥飛回來了,但以為她是敵人,想攻擊她。

「我、我只是幫你把小孩送回來而已啊……」她無辜的說,為了閃躲鳥嘴的攻擊,身子一個不穩,從樹上摔了下來,她嚇得放聲尖叫,「哇啊!」她現在沒有法術,會摔死的!

馬文才見她摔下來也嚇壞了,一時忘了他可以命令護衛去救她,本能的朝她伸長雙手,想接住她……

砰!

銀心結結實實的落入他懷裏,他承受不住她的重量,兩人一起摔在草地上。

她的臉貼著他的胸膛,腦袋一片空白,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擡起頭,這才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麽事。

馬公子又救了她!

此時,她和他靠得很近,近到能看清楚他漂亮的五官,和他氣息相融,連身體……也密密實實的貼在一起。

銀心倏地臉紅了,對於男人,她是極為陌生的,兩人此時這般親密,她直覺掙紮著想起身,然而他的雙臂卻緊緊箝住她的腰,她動彈不得,她不自覺屏住呼吸,迎向他那雙勾人的眼眸,羞澀全寫在臉上。

馬文才蹙著眉。還真痛,他不知道自己怎會成為她的軟墊,他原本是想接住她的,豈知她摔下來的沖力讓他承受不住,跟著栽倒,不過幸好,他還是接住她了。

在摔落在地時,他基於本能的抱緊她,想保護她,也隨著這份沖力閉上雙眼,當他睜開眼之際,他才察覺到自己仍將她抱得緊緊的,懷裏的人兒和他的身體貼得好緊,她那張秀氣的臉蛋也離他不到一寸。

這麽近的看她,他才知她肌膚有多麽白皙粉嫩,那細致的脖子有多麽誘人,少女馨香滿鼻,她確確實實是個小姑娘。

這一刻,銀心忘了起身,馬文才也忘了松開還箝在她腰上的手臂,兩人相互對看,眸底都生起了暧昧。

「少爺!」

對他們而言漫長的一刻,其實不過是一眨眼,一看到長春和護衛們都圍過來了,他馬上松開手。

銀心回過神來,尷尬又害羞的趕緊起身。

「少爺,你有沒有哪兒受傷?」長春和一個護衛旋即扶起主子,關切詢問。

馬文才簡扼的回了聲,「沒事。」

銀心想到她剛剛吃了那麽多,真怕太重壓痛他,又怕他摔倒撞傷了,緊張的撫摸他的頭問道:「馬公子,你有沒有撞到頭還是撞到哪?」

手一撫上他的前額,她的腦海裏立即浮現方才兩人相擁的情景,她記得他有著結實的胸膛,還挺硬的……嚇!她在胡思亂想什麽啊!她隨即用力抽回手。

「我沒事……」馬文才回道,差點伸手捉住她的手,她的撫摸讓他感覺飄飄然的,想起她身上有著甜甜的香味,身子抱起來也軟軟的很舒服,不過,她胸前也太平坦了,肯定是用了布纏胸的關系。

他這是在想什麽呢?

「馬公子,你確定你真的沒受傷嗎?」銀心還是很擔心。

他目光幽暗不明的望著她,她被他看得心裏古怪起來。

「銀心。」他輕喚了一聲。

他是第一次這麽喚她,讓她一時慌張,不自覺揚高聲調,「是!」

馬文才淺淺一笑,突兀的道:「其實我每天的飯菜都吃不完,以後你可以幫我吃嗎?有你陪我吃飯,好像變好吃了。」

銀心一聽,自是點頭如搗蒜。「真的可以讓我吃那麽好吃的飯菜嗎?當然沒問題!」說完,她才感到懊悔,她怎麽這麽輕易就被他的食盒收買了?不過,她很快就在心裏安慰自己,如此一來,她就可以在午休時間擋住他,不讓他有靠近小姐的機會,小姐就能和安心和梁山伯幽會了。

接連幾天,銀心一到中午都和馬文才一起吃飯。

她可以輕松完成小姐的托付,又可以吃到美味的飯菜,一舉兩得,她心裏完全沒有罪惡感。

「今天有炸蝦、炸魚,好好吃喔!這又是炸什麽呢,吃起來脆脆香香的。」銀心猜不出來。

馬文才淺淺一笑。「這是炸花瓣。」

她瞠大眼看著吃到一半的炸花瓣,驚訝的道:「連花都能炸來吃,馬家的廚子真厲害!」她看他沒什麽吃,幫他夾了菜,笑咪咪的道:「馬公子,你也多吃一點,不然光是我吃多不好意思。」

他看著堆在碗裏成小山的菜,只好拿起筷子夾來吃,平常他沒吃那麽多的,但和她一起,不知為何總是不知不覺吃了許多。

吃到一半,馬文才忽然盯著她,朝她靠近,並伸出手。

銀心見他突然靠了過來,還想摸她的臉,呼吸一下變快了,感到有些不自在。

他拈起她唇邊的米粒,微笑道:「吃飯都吃到臉上去了。」

原來不是想摸她……她尷尬的捂住臉,不好意思面對他。

「怎麽了?」馬文才困惑的問道,覺得她變得有點奇怪。

「不,只是吃太飽,起來走走好了。」銀心實在沒臉跟他解釋,為了掩飾困窘,她連忙站起身動一動,怎料一站起來,她差點驚叫出聲——她看到小姐和梁山伯在對面樹叢邊幽會吃飯,侍玖還在一旁把風。

真是的,怎麽哪裏不去,偏來這兒呢?

他看出她神色有異,問道:「你看到了什麽?」

銀心立即擋住他的視線,笑笑地說:「我是在看天上,馬公子,今天天氣真好。」

馬文才也跟著擡頭望著天,天氣是很好,但她突然講這種話也太過突兀。

「我們應該換個位子。」她突然又道。

「換位子?」他一怔。

「面向那邊好了,可以看到梅樹,風景甚好。」銀心趕緊搬起食盒,又拉起毯子,還支使長春幫忙。

長春沒好氣的瞪他一眼,但還是照著做了。

「那裏有什麽嗎?」

銀心一個回頭,就見馬文才不知何時站了起來,朝她背後看去,她連忙竄到他面前。「不,什麽都沒有!」

小姐說過他喜歡她,若是被他看到她和梁山伯在一起,他會難過的。

只是她又忘了她足足矮了馬文才一個頭,不管她怎麽遮掩,他還是看到祝英臺正和梁山伯在樹叢旁吃飯,只是他不明白,她為何這般緊張?

不過很快的他就想通了,他想起祝英臺總是回避他的眼神,比起懼怕,更像是將他當成麻煩,還將銀心推出來擋住他……該不會是祝英臺以為他對她有意,會妨礙她和梁山伯吧?

馬文才覺得好笑極了,他終於知道為什麽銀心要邀他一起吃飯了,而這小傻瓜不想讓他看到祝英臺和梁山伯獨處,該不會是怕他難過?

「不要動!」

忽然間,他感覺到領子被往下一拉,他被迫傾下身,接著,他被一雙小手捧住臉,對上一張湊近的秀氣臉蛋,他怔楞住了,這是……

發現他還是往那方向看去,銀心別無他法,只能扣住他的臉不讓他亂看,現在她回過神來,只想放聲尖叫,天呀,她這是在做什麽啊!

和他這麽近的互相凝視,她的心怦怦怦的亂跳個不停,胸口還逐漸漫上一種奇異的感覺,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,她努力的擠出話來,「馬公子,你是不是很疲勞啊?我來幫你按摩吧。」她原本只是隨便說說,哪知道仔細一瞧,居然被她蒙中了,於是她認真的道:「馬公子,你臉色暗黃,氣不足,眼裏帶有血絲,最近肯定熬夜了,你熬夜看書了吧?」

馬文才也不否認,反倒好奇的問:「為什麽你會認為我熬夜看書了?」

「讀書人會熬夜看書也是自然的,不是嗎?」

「你認為我需要熬夜看書嗎?」他詫異地反問。

「當然了,你學問那麽好,平常在家肯定很認真學習,花的心力比別人多,才會拿到好成績。」銀心理所當然地道。

馬文才不可思議地望著她。

所有人都當他天資聰穎,不需要花太多功夫就能有好成績,他也自認為他很聰明,學什麽很快便學透了,然而他並不是天生的神童,從四歲起他就開始識字背書,打下良好的基礎,在課堂間他除了認真聽先生教導,平時還會大量閱讀書籍,充實知識,成績自然領先同儕許多,他或許自負才智高人一等,但能勝過別人的真正原因是因為他從不懈怠。

他沒想到從沒有人看出來的事,竟被她看穿了,而且會用這麽平凡的眼光看待他的,她是第一人。

馬文才低笑一聲,她果然是個奇葩。

銀心納悶的看著他,真不知道她是說了什麽話惹他笑了。

「你真的會按摩嗎?」他好笑的問道。

她捧著他的臉的雙手都發熱了,她咽了咽口水,才道:「當然,人的臉上有幾處穴道,可以消除疲勞,像這裏是睛明穴……你太高了,坐下來我幫你按吧。」

他依言坐了下來,讓她幫他按臉上的穴道。

沒多久,她就覺得哪裏怪怪的。「馬公子……請你閉上眼。」和他對看著,她無法下手啊!

馬文才覺得可惜,他還想好好看著她的表情呢,不過他也看出她有些局促,也不為難她,閉上了眼。

銀心終於可以放心的幫他按摩穴道,她細看著他的五官,暗嘆著他長得真漂亮,一不小心還會失神,她連忙搖搖頭,讓自己專心一點。

這一刻很靜、很靜,仿佛世上只剩他們兩人,周圍的人都消失了,只能感覺到風的流動、草的氣息,還有兩人的呼吸聲。

她替他按了睛明穴,又沿著眉宇按壓攢竹穴、魚腰穴,還有太陽穴,大功告成了。「馬公子,覺得如何呢?」

他緩緩睜開眼睛,映入眼簾的就是她的笑臉,他也不自覺勾起嘴角。「在你按下去時會有酸痛感,但按完之後很舒服。以後午休時你就順便幫我按摩吧。」

「沒問題!」銀心爽快的道,接著像是想起什麽,欲言又止。

「怎麽了?」馬文才看出她似是有疑慮,問道。

她想了想,還是問了出口,「馬公子,你一直都一個人吃飯嗎?你和同窗們不是很要好嗎,怎麽不跟他們一起吃飯呢?和朋友一起說說笑笑的,也能消除疲憊。」

「得了吧,平常被這樣一群人圍著,實在吵鬧,休息時間我不想被打擾。」他哼了一聲。

銀心一臉怪異。「我以為他們是你的朋友。」

「朋友?」馬文才有些啼笑皆非。

「不是嗎?」

「當然不是,那些人不過是來巴結我的,想得好處。」他不屑的道。

他是首輔之子,又當過太子的伴讀,和太子交好,皇上也很看重他,同儕們不是像王志堯那樣嫉妒他,處處與他作對,就是羨慕他,想巴結他,日後好在官場上受到他的提攜,他怎會將那種人當成他的朋友?

銀心聽他這麽說,蹙起秀眉。「這樣不是很寂寞嗎?」

她真沒想到,外表光鮮亮麗、前程似錦的馬文才,居然是這麽的……寂寞。

馬文才的心猛地一震。

身為官宦之家嫡長子的他,從小爹娘就對他教導嚴格,對他有著很高的期望,也因他聰明又優秀,他成為家族裏最備受期待的人,被捧得很高,一舉一動都備受註目,怎麽會寂寞?

但,他確實是寂寞的,父親是現任首輔,娘親也出身於權貴之家,他們把家族的顏面看得比什麽都重要,只在乎他這個嫡長子是不是優秀出眾,圍繞在他身邊的人也只是想巴結籠絡他,並非真心相待,每當夜深人靜,當他的思緒從書海回歸現實時,總會有自己是孤身一人的錯覺,內心空蕩蕩一片。

他以為他可以忽略這種苦澀,畢竟都這麽過了許多年,可是如今被她挑明,他不免有些悵然。

「我寂不寂寞又如何?」馬文才故意這麽問,想看看她會有什麽反應。

銀心著急的道:「這怎麽行,人不能沒有朋友,這樣內心會幹枯而死的,不如這樣,馬公了,我來當你的朋友,我可以陪你吃飯、陪你聊天,在你疲憊時為你打氣,在你難過時安慰你,如此可好?」

凝視著她那雙澄凈的大眼,他難掩感動,她不像其它人,接近他都是有所目的,她只是很單純的想為他做些什麽,真心的想陪伴他。

「只要是你的朋友,你就會對他好嗎?」馬文才忍不住問道。

「當然了,我會對我的朋友很好,只要是我認定的人,我就會對他好。」就像小姐,還有祝府裏的下人們,他們對她好,她就會對他們更好。

她說這話時,眸底映著真誠,他看得出來她是個死心眼的人,一旦認定了,就會信任到底、追隨到底,真傻……不過,他就喜歡這樣的她。

馬文才露齒一笑,突然身子一歪,躺上她的大腿。

銀心狠狠嚇了一跳,不知所措的道:「馬公子,你怎麽……」

「我不是你的朋友嗎,借我躺一下又何妨?」他將她倉皇又羞澀的模樣盡收眼底,心裏壞壞一笑,嘴裏卻說得理直氣壯。

他當她是朋友了!她難掩欣喜,但隨即又陷入煩惱,這麽躺著真的無妨嗎?

他是男人,她也是「男人」,男人跟男人……是不是太親密了?他明明是喜歡小姐的,怎麽會做出這種讓人誤會有斷袖之癖的舉措?

馬文才看著她的臉色變來變去的,卻很壞心的假裝視而不見,甚至幹脆閉上眼休息。

好涼爽的風,好溫暖的滋味,他向來繃緊的心放松下來,不需要防備,也不需要武裝,那麽的坦然自在,都是因為她。

從小,他這個嫡長子就被當成馬家接掌者栽培,弟妹們在院子裏玩雪的時候,他得待在書房念書,為了當好弟妹們的榜樣,他不能有一絲過錯,他看似眾星拱月,卻過得比誰都辛苦,但他從不埋怨,因為這是他自願走的路,他明白,若想走到和父親一樣的地位,甚至超越,就必須有所犧牲。

等到入朝堂為官後,圍繞在他四周的可不只巴結籠絡他的人,還會有想加害他的人,從此他會過著爾虞我詐的日子,或許會比現在更寂寞,可今日他從她身上感受到從未有的安心和放松,這讓他逐漸有了一個念頭——

如果往後,他身邊有單純忠誠如白紙的她陪伴著,該有多好?如果可以得到她……馬文才猛地睜開黑眸,眸底閃燦著一股渴望的灼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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